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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來的幾天裏杜沫沫下班回到城堡，時常能看到他步履輕快地在走廊上走來走去，練習走紅毯——走紅毯這個詞也是阿拉琪教給他的。
看到他這個樣子，杜沫沫覺得，還是把最近那批新的工作邀約，私下告訴史明吧。
是的，最近事務所接到了不少合作電話，其中甚至有一些看起來略誘人的邀請——比如產品代言；只是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指名了“那個和影帝長得蠻像的小夥子”。
“你回來了，”聽到杜沫沫的腳步聲，魔王回過頭，挑眉一笑，“我的——的——”
“經紀人。”杜沫沫替他說出了那個經常卡殼的詞。
“對，我的經紀人，”魔王露出皇室特色的優雅迷人的微笑，“今天有什麽人發來覲見的請求嗎？”
“沒……沒有啊，”杜沫沫剛說完，看到魔王的笑容一僵，趕緊補充道，“不過今天又收到寄給你的郵件了，說……說很喜歡你在片中的表現……”
雖然聽起來就有點假假的，不過只要魔王相信就行了。
魔王自然相信了，並且保持著目光炯炯的愉悅狀態，晚飯後還讓攝像機把目前為止總時長18分鐘的兩段片子投影在墻上，反覆看了一個多小時。
“不行啊，這裏的表情還是有點假，”魔王搓著下巴說，“明天起還得多練練。”
然後他轉頭對著邊上的杜沫沫：“記下來，7分12秒的地方，明天讓史明再給我排一遍。”
杜沫沫翻開小手賬，記下魔王說的話。她最近越來越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對兒子許下帶他去游樂園玩的承諾，卻永遠不可能兌現的老爸。
好不容易沾了影帝的光，微博有了上萬粉，但眼下看起來正要走紅的，好像是那個“長得很影帝蠻像的”小夥子。
可能是自己居心不正的報應，杜沫沫想。不過想想畢竟也是自己事務所旗下的藝人，他要是紅了，事務所的知名度也能提高，魔王的名字也能被更多人知道——於是又有點開心了。
第二天杜沫沫整理了一下目前收到的有價值的合作邀約，找了史明來事務所辦公室，準備讓他挑一些自己想接的，然後再和對方溝通安排檔期。
“這個……頁游廣告怎樣？”杜沫沫揀了一份她覺得不錯的，“大公司的新項目，渠道覆蓋面也挺廣的，而且對象和我們前兩次發布的視頻的觀眾群體也有很多類似的地方……”
“這是找我的代言嗎？”
“對呀。”
“不包括陛下？”
“嗯……”
“所以是我用劉清曲的臉，來做這個代言？”
“對……”
“這樣啊，”史明笑笑，撓撓臉，“如果你覺得對陛下的事業有幫助的話，那我就接吧……”
杜沫沫想了想，換了另一份。
“要不看看這個飲料廣告？雖然是沒什麽名氣的新產品……不過對方的公司不大，說不定有商談的餘地……”
“商談？”史明重覆了一下，然後馬上明白過來，“你決定吧，你是陛下的經紀人。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選擇這種方式……不過既然已經確定了要進軍娛樂圈，他眼下只能仰賴你了。”
說完，他又笑笑，補充了一句：“我是混了七百年也沒出頭的小龍套，實在幫不上什麽大忙。”
魔王得知自己接到一份代言工作的時候，十分開心。
雖然他穩住了快要跳出額頭的眉毛，壓下了蠢蠢欲動的嘴角，手指剛剛點了幾下膝蓋也立刻被自己按住了，在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秒內重整旗鼓擺上一張冷靜漠然的臉，但杜沫沫還是聽出了他說話時明顯上揚的尾音。
“哦，是嗎？你幹得不錯~”他從阿拉琪在人間界買來的那堆書上看到過，要培養氣場，每句話裏的字越少越好。
彼時他還是盤腿坐在書房的老位置上，面前攤開棋盤和棋子，和自己廝殺正酣。
杜沫沫把大致的情況給魔王介紹了一下，留下對方的資料之後就準備出去了。這是魔王得到的第一份商業合作，雖然得到的過程比較迂回，但畢竟也是邁出了第一步。
希望是個好開始，杜沫沫想，她繞過書房裏的長沙發和大屏風，剛走到門口，伸手要去摸門把，突然聽到魔王開口了。
“看到沒有，我已經開始有名氣了。”
“桀桀桀，原來你沒有光吃飯不幹活啊。”
“哼，我畢竟是魔王陛下。”
“少廢話，這是你第一份工作，給我好好幹，別給我們金德姆家丟人。”
“你就等著看吧，當年那些背井離鄉的魔族，一個個回來，回到魔界，然後我們……”
杜沫沫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視線掠過屏風邊緣，看到魔王半仰著頭，眼神散在面前什麽都沒有的空氣裏，臉上卻帶著柔軟的微笑。他盤腿坐在厚實的地毯上，手掌裏有一枚捂熱了的棋子，看上去像在等待坐在他對面的人下下一步棋。
“我會成為光芒萬丈的明星，整個人間界沒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然後……那些人也會回來，”魔王停了停，“他們一定會回來的，這裏才是他們的家。”
杜沫沫出去帶上了門。
又過了幾天，小牌飲料的代言廣告拍攝完成之後，“娛樂即時通”也發來了節目的成片。雖然郵件裏說了，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提出來，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不過杜沫沫覺得，“讓兩人的內容比重平衡”這種要求，已經差不多接近重做了吧。
可是眼下這段片子裏，魔王和史明的關系，就像番茄炒蛋，魔王是番茄，史明是蛋——雖然他的名字在前面，但他只是個作陪的添頭。
“陛下看到的話……會高興嗎？”史明看完片子之後，遲疑著問杜沫沫。
杜沫沫搖搖頭，12歲的孩子已經有很強的自我意識了，何況他還是魔王。
時間是周二下午，地點是魔王不在的事務所辦公室。杜沫沫看完成片之後第一時間就聯系了史明。畢竟他是有幾百年從業經驗的相關人士。
“要不……今後接工作的時候，盡量要求把陛下和我綁定吧，”史明說，“當然不能讓陛下知道。”
“這樣不行，”杜沫沫說，“這樣他永遠只是你的贈品……而且那些指名你的工作也是你自己爭取來的，你不必覺得對不起魔王……”
看到史明眼中又是一暗，杜沫沫連忙補充道：“你是個很好的演員，這些都是你幾百年的表演經驗應得的成果……就算不為了魔王，你也——”
“這些不是我爭取來的工作，”史明搖搖頭，“這些都是這張臉爭取來的工作。”
他的手指撫過自己的面頰，皮膚像水紋一樣波動起來；波動，平靜，凝固成了劉清曲的臉。
“陛下也不是我的附贈品，他和我一樣，都是這張臉的附贈品。”
史明緩慢地勾起嘴角，笑笑說：“我在人間界生活了幾百年，做了幾百年的演員，得到過無數次像這樣的機會——甚至更簡單，只要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然後殺了對方，就可以全盤接手他的人生。”
但是他選擇了做一個可能永遠出不了頭的龍套。
“我們的族人在上萬年的進化中才擁有了所謂‘自我’這件東西。在那之前，所有的史萊姆都長得一模一樣，誰也分不清自己是誰，”史明說，“我們的祖輩沒有脊椎，沒有神經，沒有自己的記憶和語言，今天的我是我，明天醒來我可能又成了另一個不同的人——雖然從另一角度來講，又是完全相同。但是如今我們有了專屬於自己的外形，專屬於自己的身份和回憶——”
史明又用手撫過自己的臉，恢覆了原來的長相。
“我照鏡子的時候經常對自己說，這是我，我的臉，我的手，我的身體……這些都是我的爺爺們不敢奢想的東西，拿什麽跟我換，我都不會交出去。當初我離開魔界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像個人一樣地生活。”
“……對不起，我一開始沒想到那麽多，”杜沫沫低了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你說你做過他的替身，我就以為……”
“沒事啊，”史明又是笑笑說，“我也是做過之後，才發現我不喜歡做這個。他的公司本來想簽我做他的專屬替身，不過我溜了。我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臉，為什麽要活成別人的樣子。”
“對不起……”
“不用道歉啦，我要是不願意，一開始就會拒絕你了，”史明說，“我也想為陛下做一些事而已。既然他需要我的能力，那我就用我的能力幫助他。但是如果說是為了我自己的工作——”
史明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上暫停的采訪畫面，合上筆記本，推到杜沫沫面前。
“為了我自己的話，謝謝，不必了。”
☆、閨蜜的工作相談
那天之後，史明還是照常去城堡給魔王上課，杜沫沫卻不敢再跟他提什麽新的工作了。“娛樂即時通”那兒她也鼓足勇氣寫了一封長郵件，表達了“要麽給魔王加戲，要麽就別播”的想法；之後對方很快發來了第二版的成片，魔王終於不再是番茄炒蛋的番茄，而成了冰糖葫蘆的冰糖——雖然還是個配料，好歹你得一起吃下去。
節目播出之後反響倒是不錯，“和自己下棋的瑪歐”又多了小兩千的粉絲。只是史明不接工作之後，連帶著魔王也沒有什麽露臉的機會了。杜沫沫每天回到城堡，看到魔王充滿期待的小眼神，都覺得自己像一個答應了給兒子買玩具卻囊中羞澀的爸爸。
“我應該怎麽辦呢？是我一開始的想法就錯了嗎？捆綁炒作什麽的，反而會同時傷害到兩個人嗎？”
然而夢中金發紫眼的天使卻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然後伸手摸了摸杜沫沫的頭，和以往一樣，什麽都沒有說。
不知為何，杜沫沫覺得他這一次的表情看起來有點高興。
“要我說，你做得挺對的啊。”金莉莉說，抿了一口拿鐵。
時間是周五下午下班後，地點是另一家吸管看起來都很貴的咖啡廳。杜沫沫覺得，雖然金莉莉有隨口放個嘲諷的習慣，但她還是常常能提出建設性意見的。
所以這一次，她也約了她，進行工作相談。
當然隱去當事人真實姓名和身份。
“可是……我覺得我想得太簡單，考慮得太少了，”杜沫沫說，“如果一開始就能察覺到他不願意做這樣的工作，也不會鬧得現在這樣尷尬了……”
“想得太簡單？我怎麽覺得你想得太覆雜了呢，”金莉莉說，“你是誰的經紀人？關心別人幹嘛？你只要對你那個18線小藝人——哦現在到18線了沒？——負責就好了呀！其他什麽阿貓阿狗蝦兵蟹將，與你何幹？有腿能抱盡量抱，莫待無腿空嗟嘆。”
“可是……腿會不樂意呢？”
“那能怪誰？怪他自己是個腿啊！”金莉莉蘸了拿鐵杯子上的水珠在桌上畫了一只雞腿，“你覺得，以你現在的水平，能做到讓所有人皆大歡喜嗎？你是經紀人，你要做的就是替你負責的小藝人大殺四方，殺出一條血路，為他掃平前進的障礙，然後跟著他踩著一路的屍骨爬上山頂，並肩俯瞰天下，對他說，‘看，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
“哪、哪有那麽誇張……”而且他已經有江山了。
“你太天真了，沫沫，”金莉莉閉著眼搖頭嘆氣，“別說演藝圈，什麽職場不是一片腥風血雨——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在男朋友的公司上班，就是成天閑坐著拿工資？”
杜沫沫覺得金莉莉說不定有讀心術。
“你只看到我抱著他的大腿白拿工資而已，這都是表象！”——好像自己承認了一部分事實——“你知不知道，我為了能抱上這條大腿，殺退了多少敵人？為了能抱穩這條大腿，踏平了多少戰場？你只看到我天天在他車裏發自拍，知不知道有多少小妖精虎視眈眈盯著他的副駕駛位？我化妝打扮，都是武裝自己的盔甲！這世上哪有正好掉你嘴裏的大餅啊！要麽戰，要麽死！現在還是你們公司內部可以和諧解決的問題，你就怕傷害這個傷害那個，將來和別人公司的真刀實槍地幹架怎麽辦？你還要照顧敵人的感受嗎？”
對啊……將來如果魔王真的成名了，面對面的競爭只會多不會少，對手也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強；連學生會都沒有進過的杜沫沫有些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
“你想一件事就讓所有人都滿意，都高興，這樣的辦法不是沒有，”金莉莉說，“但是現在的你，能做到嗎？你有那個能力和手腕和智商嗎？”
杜沫沫勾起脖子縮起肩膀，搖搖頭。
“你想不想讓他紅？”
杜沫沫點點頭。
“養活一棵獨苗苗，和有飯大家吃，你選哪一個？”
杜沫沫低著頭，眨巴眼睛，不說話了。
“等你有實力捧紅你們全公司的藝人，你再考慮一碗水端平，皆大歡喜的問題吧，”金莉莉鼻子裏“哼”了一聲，托著下巴看向窗外，停了停又轉過頭來,“對了你們現在公司有多少人了？”
然而杜沫沫已經拿著賬單跑了。
魔王最近有些不安，做完那份飲料的代言工作之後，已經連著好多天，沒有從那個人類那裏聽到什麽新消息了。
之前來覲見他的攝制組做的節目他也看到了，挺好的，屏幕上的他十分英俊，就是有時沒說完一句話，鏡頭就被切掉了。
下次再有這樣的節目，一定要親自審片，魔王想。審片這個詞也是從阿拉琪那堆奇怪的小說上看來的。
對，就是這種封面上有一男一女的小說。魔王拿起一本封面上寫著“重生”“影後”之類的詞的書，隨手翻了幾頁，又放回到書架上。
時間是杜沫沫還在辦公室裏的下午2點，地點是本市市中心的商業區。魔王陛下獨自一人晃蕩著來了人間界。
出門前他去了最大的那間會客室，朝著墻上掛著的老爹的巨幅畫像揮揮手。
“我走了，晚飯前回來。”
“去吧去吧，別玩太晚。”
早知道有一天，想聽老爹說話還得自己來假裝，當初他就不嫌他煩了。
魔王出了書店，跟著人群四處閑逛。今天不是史明來上課的日子，經紀人去事務所了，阿拉琪照例是找不著的，他索性就自己跑來人間界，想著說不定走在路上能撿到一兩個魔族。
他戴著鴨舌帽，雙手揣兜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腦中循環滾動著“人真多”“哪來那麽多人”“為什麽看不到魔族”“早知道這麽多人就不出門了”之類的字幕……然後魔族的第六感突然提示他，身後7點鐘方向，有一股惡意在逼近。
魔王瞬間警醒起來，壓低帽檐放開氣場，藏在外套下的翅膀上的每一條神經都處於戒備狀態，以自身為圓心的半徑5米的範圍內發生的一切風吹草動都能被他感知。
魔王不動神色地放緩腳步，右手以敞開的外套為掩護，悄悄往腰後探去——糟了，又沒帶刀出來。
然後他聽到一陣刻意壓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身後7點鐘方向。魔王並不回頭，用氣場感知對方與自己的距離。
5米，3米，2米……魔王在對方離自己一步之遙的時候側身閃過往後大退一步與此同時揮起左臂護住頭臉右手橫在胸前擋住意料中的攻擊——
然而並沒有什麽意料中的攻擊。
魔王保持著這個姿勢大約半秒後，腰上一涼，有個軟軟的東西戳了他一下。
他低頭一看，一坨白花花、冷冰冰、濕漉漉的……大塊物體，被糊在他的腰上。
魔王用手沾了一點，搓了搓，粘粘膩膩的。
耳邊響起一陣陌生的惱人的笑聲，應該是來自面前這群突然出現的人類幼體。尤其離他最近的那個，手中握著一個火把型的托，上面還沾著和他腰上的東西差不多的白色物體。
周五放學後的傍晚，被小學生用冰淇淋惡意攻擊的魔王並不知道這些身高還不夠他腿長的人類幼體的可怕——他們的可怕不僅僅在於他們自身的破壞力，而是一階段破壞行動結束後，往往還能召喚出更強力的隊友，比如他們的父母。
魔王不知道這些事，但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杜沫沫從咖啡店出來之後,看看時間,差不多快到晚飯點,該回去給那兩個魔族做飯了,於是順路買了兩本娛樂雜志,準備回寫字樓。
然而她才出了書店大門,還沒走到十字路口,突然感覺左腿邁不動了；好像被一團肉呼呼、熱撲撲的……小動物,抱住了腿？
杜沫沫低頭一看,才不是什麽小動物，抱著自己左腿的是個衣冠不整的小屁孩，看上去就三、四歲大，穿了身拖拖拉拉的大人的衣服，腦袋上扣了頂快罩住整張臉的鴨舌帽；不知道從哪沖出來，抱著她的腿不松手。
“怎、怎麽了”杜沫沫一時沒明白過來。
小屁孩似乎抽抽噎噎地在哭,並不回答。
杜沫沫稍稍用力地晃了幾下腿,對方紋絲不動,反而摟得更緊了。
好像有點麻煩,杜沫沫想。她並不是一個喜歡小孩子的人。原地張望了一圈,既沒發現丟了孩子的家長,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從哪兒跑出來的;杜沫沫只得彎下腰,又問一遍:“怎麽了,迷路了我帶你去找警察叔叔吧。”
話音剛落，那個肉呼呼的小團子馬上松開了她的腿,然後腳尖一踮,跳起來摟住了她的脖子。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足以點亮一幢大樓的聲控燈的哭聲。
杜沫沫整個人都懵了,連抹掉那小屁孩滴答在她脖子上臉上的眼淚鼻涕的意識都沒有。她抱著那個哭得震天響的娃娃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腦中空白一片。手裏有一個摟著她的脖子快哭斷氣的孩子,她什麽主意都想不出來了。更不妙的是,她突然覺得自己鼻子酸酸,眼睛熱熱，好像也快……
算了,跟你一起哭好了！哭到警察叔叔把我們倆一起帶走！
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之後，杜沫沫托了一把肉團子快要滑下去的屁股，一皺眉一張嘴，提起一口氣——
懷裏那個滿臉鼻涕眼淚的哭包的帽子掉了，露出一頭銀燦燦的白發。
☆、一時沖動的牛皮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不是演習這不是演習！今天開始恢覆更新節奏！周二至周日每晚八點更新！今晚二更！
“剛剛……好多人把我圍住……我……我……”魔王說到一半，又“嗚哇”地哭了起來。
杜沫沫覺得那份心理年齡測試的答案一點都不準——這個人，這個哭得一臉鼻涕口水的白毛肉包子，哪裏像是12歲了！
她好不容易從白發和紅眼中辨認出了魔王的長相——原本差點以為是他兒子來著——然而對方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抽噎噎地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杜沫沫只得抱著他，收拾起拖了一地的衣服，就近找了一間能帶孩子的小餐廳，給魔王陛下點了份兒童餐，暫時安撫了他的情緒。
“所以你把那些孩子怎麽了？讓他們的家長這麽生氣。”
“是他們先動手的！”魔王捏著肉拳頭敲了一下桌子，“老爹說過，以彼之道，還彼之身。我也去買了一份和他們一樣的冰——冰淇淋，然後塗到他們臉上，而已！”
如果交戰雙方都是小學生的話，這麽做好像不算什麽——可是其中一方在外形上已經能做小學生他叔了。
“然後他們就跑了……誰知道是去喊大人了！”魔王忿忿地說，一口吞下作為甜點的布丁，“懦夫！有什麽事就一對一解決啊！”
“好啦好啦，是他們不對，”杜沫沫把自己面前的布丁也推給魔王，“那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難道他們的家長裏有誰是魔族，對你用了什麽法術？”
魔王臉上一紅，低了頭不說話了。
當年的魔界有這樣一個傳說：老魔王的兒子怕人多，怕被圍著，被丟到人群裏的話，他一緊張就會變成……
三頭身的白毛肉包子連吃了五份兒童套餐，打了一個滿足的飽嗝。
“讓你看到丟臉的事了。”完全平靜下來之後，魔王繃著一張肉嘟嘟的臉說，同時周身燃起一團白光，好像水蒸汽一樣把他環繞起來。
杜沫沫只覺得眼前一茫，什麽都看不見了，然而白光散去之後，她立刻自覺自動地閉上眼轉開臉。
“你怎麽了？”魔王已經回到了正常狀態，英俊的（目測）22歲青年。
“快……把衣服穿上，”杜沫沫的嘴抿得和眼睛一樣緊，“不然我們……都要被趕出去啦……”
解除因為緊張而變身的狀態的魔王，一般情況下是衣不蔽體的——因為成人體型的衣服在三頭身的身材上並不合穿，所以得把掉下去的衣服，再一件件穿回來才行。
但杜沫沫關於被趕出去的擔心也是多餘的。因為附近的服務員和鄰桌帶孩子的媽媽們一時間被魔王刀切豆腐般線條分明的白嫩胸肌晃瞎了眼，等她們回過神來的時候，魔王已經飛快地披上了外套，只在拉了一半的拉鏈間露出一痕似有若無的事業線。
“……結賬。”不管從哪方面來講，此地都不宜久留，杜沫沫趕緊揮手招來了服務員，然後領著超齡兒童匆匆離開。
夜晚七點的街頭，夜風清涼，三兩作伴的行人閑適安然，沒有白天的匆忙，步子都邁得懶懶散散的，輕松恣意。杜沫沫帶著魔王緊趕慢趕地小跑了幾步，也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反正不著急，就當飯後散步一樣……踱回魔界去吧，杜沫沫想。
於是她和魔王一前一後地走，和無數小情侶、小家庭擦身而過。兩人的臉上身上被道旁的霓虹燈染得花花綠綠。路邊的音像店裏傳來舒緩而輕快的歌聲。
身後半步遠的人突然開口了。
“你剛剛……是不是差點也哭了？”
……這個人還在糾結這件事嗎！杜沫沫擰了眉頭轉過臉，看到魔王一臉真誠的樣子，似乎是真心求問。
“我……我是被你嚇到了啊……”杜沫沫說，“好好地在路上走著，突然沖出來個小孩抱大腿什麽的……”
“你是不是也很怕人多？”
“……是啊，那又怎麽樣！”杜沫沫停下腳步，原地向後轉，使勁一擡頭，“至少我知道而且也承認自己膽子小，並且在努力克服啊！”
“我不是膽子小才怕，”魔王說，“我是因為——”
“請問……你是瑪歐嗎？”
魔王身後突然有人發問。杜沫沫歪頭一看，是個年輕的姑娘，身邊挽著的大概是她的閨蜜。
魔王一怔，回過頭，看到對方一臉試探的微笑。
“真的是本人啊，我就說遠遠看到有點像，”年輕姑娘咧嘴笑了，露出尖尖的小白牙，“你給我簽個名吧！”說著她從背包裏掏出一個小本子，又摸出一支筆，一起遞給魔王。
簽……名？
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刻，魔王的藝人生涯中迎來了第一位找他簽名的粉絲。他終於也是“走在路上會被人認出來”的娛樂圈人士了。
杜沫沫覺得視線有些模糊，好像看到女兒出嫁的母親一樣，淚光瑩瑩。
“簽名？”魔王好像聽不明白似地重覆了一遍，“讓我給你簽名？”
“對呀，你不是瑪歐嗎？”姑娘笑嘻嘻地說，“我看到你的節目啦，沒想到就和我在一個城市啊。”
“對對對，就是他，”杜沫沫趕緊拉了一把魔王，“給你的粉絲簽名啊——用人類文字你懂的。”後半句小聲。
魔王在遞過來的小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寫下“瑪歐”兩個字，然後兩個姑娘向他道了謝，為他加了油，嘻嘻哈哈地走了。
杜沫沫十分開心，並決定回家後就給魔王加一堂書法課，不練別的，就練簽名。
“那兩個人……認識我。”她們走了很遠之後，魔王還沒從剛才的小插曲裏回過神。
“對，她們認識你。”杜沫沫說。
“她們說看到我的節目了。”
“對，她們看到你的節目了。”
魔王回過身看著杜沫沫，紅眼睛閃閃發亮。
“這是不是表示，我已經是明星了？”
“這個……還有一段距離，”杜沫沫說，連忙又補充了一句，“但你已經在起跑線上了！”
魔王慢慢慢慢地扯起嘴角，看著杜沫沫傻傻地笑了。杜沫沫從他紅茶色的瞳孔裏猜不出他在想什麽，但是也不自覺地跟著揚起眉彎了眼，笑。
魔王身後的巨幅電視幕墻跳轉了畫面，剛剛還是一段廣告片，突然變成了先前某個電視獎項的頒獎典禮。杜沫沫看到劉清曲在掌聲中站起身，鏡頭切到他正面的特寫，雖然笑容謙遜儒雅，但眉眼間還是掩不住的春風得意。他邁步走上領獎臺，從嘉賓手中接過金燦燦的獎杯，朝臺下點頭致意。
“原來是他，”魔王也轉過身看著電視幕墻，“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看到這一段。那時候，這裏的誰我都不認識……”
現在也只認識一個劉清曲而已。
“上次在小飯店裏遇到他，你真的感覺不到他是魔族嗎？”杜沫沫問。
魔王搖搖頭：“雖然他確實不太像一般的人類，但也沒有魔族的氣息……”
難道真的是看錯了？杜沫沫有點不自信了，明明就看到他肩膀上……
“如果我成為和他一樣的人，就能出現在這裏了。”魔王突然指著電視幕墻說。
“嗯……對。”
魔王不說話了，擡著頭看著屏幕上的劉清曲握著獎杯，站在領獎臺上微笑，然後發表獲獎感言。魔王的紅眼睛裏閃閃爍爍，映著很多東西。
杜沫沫想起在書房聽到他的自言自語。
“我的名字會讓所有人都知道。”
“那些人也會回來。”
“這裏才是他們的家。”
杜沫沫擡頭看著身邊的魔王，或者這個叫瑪歐的青年。他軀體裏的靈魂遠比他的外表要年幼得多，單純到簡單。杜沫沫猜想他大概覺得，那些流散在人間界的魔族，只要看到自己和父親一模一樣的臉，就會歡呼雀躍著回到魔界，把那些斷壁殘垣重新修建成能飄出飯香的屋子，燭臺再次點亮，噴泉湧出清水，大家還和以前一樣，笑笑鬧鬧地一起生活吧。
杜沫沫抓起魔王的手，不由分說地奔跑起來。
穿過人群，穿過街道，穿過車水馬龍的路口和暗影重重的小巷；杜沫沫拉著魔王一路奔向他們的寫字樓，爬上頂樓的天臺。月明星稀，夜風颯颯。地面上的人間燈火反而比夜空更閃爍迷離。
“人間界真是個奇怪的地方，”魔王翻身坐上了欄桿，夜風吹起他的頭發，露出飽滿的額頭，“白天的時候，天是亮的，地是暗的。到了晚上，天空暗了，地上卻亮起光來。”
杜沫沫踮了腳趴在欄桿上，望著下面不斷躍動的霓虹燈，劃破天際的激光鐳射，大廈樓體的巨幅廣告牌，還有相隔這麽遠，依然能清楚看到的電視幕墻。
“這裏，這裏，那裏，還有那裏，”杜沫沫伸出胳膊，四處揮舞，“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怎麽了？”魔王轉過頭問她。
杜沫沫撩開被風吹在臉上的頭發，擡起頭，挑起眉，沖魔王粲然一笑。
“這些，都是朕要為你打下的江山。”
黑眼睛和紅眼睛在夜幕中安靜地對視。
然後，又是一團霧茫茫的白光閃過，杜沫沫條件反射地閉上眼轉開臉——發現沒有什麽奇怪的動靜，她又慢慢睜開眼睛。
魔王不見了……？
剛剛還坐在欄桿上的長腿青年突然不見了，一眨眼就像消失在空氣裏。杜沫沫扒著欄桿朝下望望：該不會……是掉下去了吧？
“……嗯，那我就交給你了。”
身旁突然傳來一個細細小小的聲音。
杜沫沫轉過頭，朝邊上看去——還是什麽都沒有；她又低頭看看——
一個肉呼呼的白毛包子趴在一堆掉落在地的衣服裏，慌慌張張地用棉花糖似的胳膊扒拉著小圓肩上不斷滑落的外套。
另一個不為人知的魔界傳說：老魔王的兒子除了害怕和緊張，在極度害羞的時候，也會變成……
不過，“朕”是什麽意思？被夜色掩護著滿臉通紅的魔王學到了一個新詞。
☆、粉紅色的總裁
能俯瞰全城的高層寫字樓上，布局簡約而極富現代感的辦公室裏，毫無遮攔的巨大落地窗旁，林缶意興闌珊地托著腮，滑動鼠標，把頁面拉到最底下；無框眼鏡的鏡片上映出幾行字。
“這是最近剛冒出頭的一個新人，自己有個獨立的事務所，”邊上的秘書適時地開了口，“姓名資料一看就是假的，具體情況還沒查清——或者您覺得有沒有調查的必要？”
“清曲不是轉了他的微博嗎。”林缶往椅背上用力地一靠，寬大的真皮轉椅順勢轉了一圈，他正好能看到窗外幾百米之下微縮模型般的街景。
“說不定是他的朋友，就給他個面子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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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這個樣子，杜沫沫覺得，還是把最近那批新的工作邀約，私下告訴史明吧。
是的，最近事務所接到了不少合作電話，其中甚至有一些看起來略誘人的邀請——比如產品代言；只是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指名了“那個和影帝長得蠻像的小夥子”。
“你回來了，”聽到杜沫沫的腳步聲，魔王回過頭，挑眉一笑，“我的——的——”
“經紀人。”杜沫沫替他說出了那個經常卡殼的詞。
“對，我的經紀人，”魔王露出皇室特色的優雅迷人的微笑，“今天有什麽人發來覲見的請求嗎？”
“沒……沒有啊，”杜沫沫剛說完，看到魔王的笑容一僵，趕緊補充道，“不過今天又收到寄給你的郵件了，說……說很喜歡你在片中的表現……”
雖然聽起來就有點假假的，不過只要魔王相信就行了。
魔王自然相信了，並且保持著目光炯炯的愉悅狀態，晚飯後還讓攝像機把目前為止總時長18分鐘的兩段片子投影在墻上，反覆看了一個多小時。
“不行啊，這裏的表情還是有點假，”魔王搓著下巴說，“明天起還得多練練。”
然後他轉頭對著邊上的杜沫沫：“記下來，7分12秒的地方，明天讓史明再給我排一遍。”
杜沫沫翻開小手賬，記下魔王說的話。她最近越來越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對兒子許下帶他去游樂園玩的承諾，卻永遠不可能兌現的老爸。
好不容易沾了影帝的光，微博有了上萬粉，但眼下看起來正要走紅的，好像是那個“長得很影帝蠻像的”小夥子。
可能是自己居心不正的報應，杜沫沫想。不過想想畢竟也是自己事務所旗下的藝人，他要是紅了，事務所的知名度也能提高，魔王的名字也能被更多人知道——於是又有點開心了。
第二天杜沫沫整理了一下目前收到的有價值的合作邀約，找了史明來事務所辦公室，準備讓他挑一些自己想接的，然後再和對方溝通安排檔期。
“這個……頁游廣告怎樣？”杜沫沫揀了一份她覺得不錯的，“大公司的新項目，渠道覆蓋面也挺廣的，而且對象和我們前兩次發布的視頻的觀眾群體也有很多類似的地方……”
“這是找我的代言嗎？”
“對呀。”
“不包括陛下？”
“嗯……”
“所以是我用劉清曲的臉，來做這個代言？”
“對……”
“這樣啊，”史明笑笑，撓撓臉，“如果你覺得對陛下的事業有幫助的話，那我就接吧……”
杜沫沫想了想，換了另一份。
“要不看看這個飲料廣告？雖然是沒什麽名氣的新產品……不過對方的公司不大，說不定有商談的餘地……”
“商談？”史明重覆了一下，然後馬上明白過來，“你決定吧，你是陛下的經紀人。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選擇這種方式……不過既然已經確定了要進軍娛樂圈，他眼下只能仰賴你了。”
說完，他又笑笑，補充了一句：“我是混了七百年也沒出頭的小龍套，實在幫不上什麽大忙。”
魔王得知自己接到一份代言工作的時候，十分開心。
雖然他穩住了快要跳出額頭的眉毛，壓下了蠢蠢欲動的嘴角，手指剛剛點了幾下膝蓋也立刻被自己按住了，在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秒內重整旗鼓擺上一張冷靜漠然的臉，但杜沫沫還是聽出了他說話時明顯上揚的尾音。
“哦，是嗎？你幹得不錯~”他從阿拉琪在人間界買來的那堆書上看到過，要培養氣場，每句話裏的字越少越好。
彼時他還是盤腿坐在書房的老位置上，面前攤開棋盤和棋子，和自己廝殺正酣。
杜沫沫把大致的情況給魔王介紹了一下，留下對方的資料之後就準備出去了。這是魔王得到的第一份商業合作，雖然得到的過程比較迂回，但畢竟也是邁出了第一步。
希望是個好開始，杜沫沫想，她繞過書房裏的長沙發和大屏風，剛走到門口，伸手要去摸門把，突然聽到魔王開口了。
“看到沒有，我已經開始有名氣了。”
“桀桀桀，原來你沒有光吃飯不幹活啊。”
“哼，我畢竟是魔王陛下。”
“少廢話，這是你第一份工作，給我好好幹，別給我們金德姆家丟人。”
“你就等著看吧，當年那些背井離鄉的魔族，一個個回來，回到魔界，然後我們……”
杜沫沫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視線掠過屏風邊緣，看到魔王半仰著頭，眼神散在面前什麽都沒有的空氣裏，臉上卻帶著柔軟的微笑。他盤腿坐在厚實的地毯上，手掌裏有一枚捂熱了的棋子，看上去像在等待坐在他對面的人下下一步棋。
“我會成為光芒萬丈的明星，整個人間界沒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然後……那些人也會回來，”魔王停了停，“他們一定會回來的，這裏才是他們的家。”
杜沫沫出去帶上了門。
又過了幾天，小牌飲料的代言廣告拍攝完成之後，“娛樂即時通”也發來了節目的成片。雖然郵件裏說了，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提出來，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不過杜沫沫覺得，“讓兩人的內容比重平衡”這種要求，已經差不多接近重做了吧。
可是眼下這段片子裏，魔王和史明的關系，就像番茄炒蛋，魔王是番茄，史明是蛋——雖然他的名字在前面，但他只是個作陪的添頭。
“陛下看到的話……會高興嗎？”史明看完片子之後，遲疑著問杜沫沫。
杜沫沫搖搖頭，12歲的孩子已經有很強的自我意識了，何況他還是魔王。
時間是周二下午，地點是魔王不在的事務所辦公室。杜沫沫看完成片之後第一時間就聯系了史明。畢竟他是有幾百年從業經驗的相關人士。
“要不……今後接工作的時候，盡量要求把陛下和我綁定吧，”史明說，“當然不能讓陛下知道。”
“這樣不行，”杜沫沫說，“這樣他永遠只是你的贈品……而且那些指名你的工作也是你自己爭取來的，你不必覺得對不起魔王……”
看到史明眼中又是一暗，杜沫沫連忙補充道：“你是個很好的演員，這些都是你幾百年的表演經驗應得的成果……就算不為了魔王，你也——”
“這些不是我爭取來的工作，”史明搖搖頭，“這些都是這張臉爭取來的工作。”
他的手指撫過自己的面頰，皮膚像水紋一樣波動起來；波動，平靜，凝固成了劉清曲的臉。
“陛下也不是我的附贈品，他和我一樣，都是這張臉的附贈品。”
史明緩慢地勾起嘴角，笑笑說：“我在人間界生活了幾百年，做了幾百年的演員，得到過無數次像這樣的機會——甚至更簡單，只要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然後殺了對方，就可以全盤接手他的人生。”
但是他選擇了做一個可能永遠出不了頭的龍套。
“我們的族人在上萬年的進化中才擁有了所謂‘自我’這件東西。在那之前，所有的史萊姆都長得一模一樣，誰也分不清自己是誰，”史明說，“我們的祖輩沒有脊椎，沒有神經，沒有自己的記憶和語言，今天的我是我，明天醒來我可能又成了另一個不同的人——雖然從另一角度來講，又是完全相同。但是如今我們有了專屬於自己的外形，專屬於自己的身份和回憶——”
史明又用手撫過自己的臉，恢覆了原來的長相。
“我照鏡子的時候經常對自己說，這是我，我的臉，我的手，我的身體……這些都是我的爺爺們不敢奢想的東西，拿什麽跟我換，我都不會交出去。當初我離開魔界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像個人一樣地生活。”
“……對不起，我一開始沒想到那麽多，”杜沫沫低了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你說你做過他的替身，我就以為……”
“沒事啊，”史明又是笑笑說，“我也是做過之後，才發現我不喜歡做這個。他的公司本來想簽我做他的專屬替身，不過我溜了。我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臉，為什麽要活成別人的樣子。”
“對不起……”
“不用道歉啦，我要是不願意，一開始就會拒絕你了，”史明說，“我也想為陛下做一些事而已。既然他需要我的能力，那我就用我的能力幫助他。但是如果說是為了我自己的工作——”
史明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上暫停的采訪畫面，合上筆記本，推到杜沫沫面前。
“為了我自己的話，謝謝，不必了。”
☆、閨蜜的工作相談
那天之後，史明還是照常去城堡給魔王上課，杜沫沫卻不敢再跟他提什麽新的工作了。“娛樂即時通”那兒她也鼓足勇氣寫了一封長郵件，表達了“要麽給魔王加戲，要麽就別播”的想法；之後對方很快發來了第二版的成片，魔王終於不再是番茄炒蛋的番茄，而成了冰糖葫蘆的冰糖——雖然還是個配料，好歹你得一起吃下去。
節目播出之後反響倒是不錯，“和自己下棋的瑪歐”又多了小兩千的粉絲。只是史明不接工作之後，連帶著魔王也沒有什麽露臉的機會了。杜沫沫每天回到城堡，看到魔王充滿期待的小眼神，都覺得自己像一個答應了給兒子買玩具卻囊中羞澀的爸爸。
“我應該怎麽辦呢？是我一開始的想法就錯了嗎？捆綁炒作什麽的，反而會同時傷害到兩個人嗎？”
然而夢中金發紫眼的天使卻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然後伸手摸了摸杜沫沫的頭，和以往一樣，什麽都沒有說。
不知為何，杜沫沫覺得他這一次的表情看起來有點高興。
“要我說，你做得挺對的啊。”金莉莉說，抿了一口拿鐵。
時間是周五下午下班後，地點是另一家吸管看起來都很貴的咖啡廳。杜沫沫覺得，雖然金莉莉有隨口放個嘲諷的習慣，但她還是常常能提出建設性意見的。
所以這一次，她也約了她，進行工作相談。
當然隱去當事人真實姓名和身份。
“可是……我覺得我想得太簡單，考慮得太少了，”杜沫沫說，“如果一開始就能察覺到他不願意做這樣的工作，也不會鬧得現在這樣尷尬了……”
“想得太簡單？我怎麽覺得你想得太覆雜了呢，”金莉莉說，“你是誰的經紀人？關心別人幹嘛？你只要對你那個18線小藝人——哦現在到18線了沒？——負責就好了呀！其他什麽阿貓阿狗蝦兵蟹將，與你何幹？有腿能抱盡量抱，莫待無腿空嗟嘆。”
“可是……腿會不樂意呢？”
“那能怪誰？怪他自己是個腿啊！”金莉莉蘸了拿鐵杯子上的水珠在桌上畫了一只雞腿，“你覺得，以你現在的水平，能做到讓所有人皆大歡喜嗎？你是經紀人，你要做的就是替你負責的小藝人大殺四方，殺出一條血路，為他掃平前進的障礙，然後跟著他踩著一路的屍骨爬上山頂，並肩俯瞰天下，對他說，‘看，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
“哪、哪有那麽誇張……”而且他已經有江山了。
“你太天真了，沫沫，”金莉莉閉著眼搖頭嘆氣，“別說演藝圈，什麽職場不是一片腥風血雨——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在男朋友的公司上班，就是成天閑坐著拿工資？”
杜沫沫覺得金莉莉說不定有讀心術。
“你只看到我抱著他的大腿白拿工資而已，這都是表象！”——好像自己承認了一部分事實——“你知不知道，我為了能抱上這條大腿，殺退了多少敵人？為了能抱穩這條大腿，踏平了多少戰場？你只看到我天天在他車裏發自拍，知不知道有多少小妖精虎視眈眈盯著他的副駕駛位？我化妝打扮，都是武裝自己的盔甲！這世上哪有正好掉你嘴裏的大餅啊！要麽戰，要麽死！現在還是你們公司內部可以和諧解決的問題，你就怕傷害這個傷害那個，將來和別人公司的真刀實槍地幹架怎麽辦？你還要照顧敵人的感受嗎？”
對啊……將來如果魔王真的成名了，面對面的競爭只會多不會少，對手也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強；連學生會都沒有進過的杜沫沫有些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
“你想一件事就讓所有人都滿意，都高興，這樣的辦法不是沒有，”金莉莉說，“但是現在的你，能做到嗎？你有那個能力和手腕和智商嗎？”
杜沫沫勾起脖子縮起肩膀，搖搖頭。
“你想不想讓他紅？”
杜沫沫點點頭。
“養活一棵獨苗苗，和有飯大家吃，你選哪一個？”
杜沫沫低著頭，眨巴眼睛，不說話了。
“等你有實力捧紅你們全公司的藝人，你再考慮一碗水端平，皆大歡喜的問題吧，”金莉莉鼻子裏“哼”了一聲，托著下巴看向窗外，停了停又轉過頭來,“對了你們現在公司有多少人了？”
然而杜沫沫已經拿著賬單跑了。
魔王最近有些不安，做完那份飲料的代言工作之後，已經連著好多天，沒有從那個人類那裏聽到什麽新消息了。
之前來覲見他的攝制組做的節目他也看到了，挺好的，屏幕上的他十分英俊，就是有時沒說完一句話，鏡頭就被切掉了。
下次再有這樣的節目，一定要親自審片，魔王想。審片這個詞也是從阿拉琪那堆奇怪的小說上看來的。
對，就是這種封面上有一男一女的小說。魔王拿起一本封面上寫著“重生”“影後”之類的詞的書，隨手翻了幾頁，又放回到書架上。
時間是杜沫沫還在辦公室裏的下午2點，地點是本市市中心的商業區。魔王陛下獨自一人晃蕩著來了人間界。
出門前他去了最大的那間會客室，朝著墻上掛著的老爹的巨幅畫像揮揮手。
“我走了，晚飯前回來。”
“去吧去吧，別玩太晚。”
早知道有一天，想聽老爹說話還得自己來假裝，當初他就不嫌他煩了。
魔王出了書店，跟著人群四處閑逛。今天不是史明來上課的日子，經紀人去事務所了，阿拉琪照例是找不著的，他索性就自己跑來人間界，想著說不定走在路上能撿到一兩個魔族。
他戴著鴨舌帽，雙手揣兜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腦中循環滾動著“人真多”“哪來那麽多人”“為什麽看不到魔族”“早知道這麽多人就不出門了”之類的字幕……然後魔族的第六感突然提示他，身後7點鐘方向，有一股惡意在逼近。
魔王瞬間警醒起來，壓低帽檐放開氣場，藏在外套下的翅膀上的每一條神經都處於戒備狀態，以自身為圓心的半徑5米的範圍內發生的一切風吹草動都能被他感知。
魔王不動神色地放緩腳步，右手以敞開的外套為掩護，悄悄往腰後探去——糟了，又沒帶刀出來。
然後他聽到一陣刻意壓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身後7點鐘方向。魔王並不回頭，用氣場感知對方與自己的距離。
5米，3米，2米……魔王在對方離自己一步之遙的時候側身閃過往後大退一步與此同時揮起左臂護住頭臉右手橫在胸前擋住意料中的攻擊——
然而並沒有什麽意料中的攻擊。
魔王保持著這個姿勢大約半秒後，腰上一涼，有個軟軟的東西戳了他一下。
他低頭一看，一坨白花花、冷冰冰、濕漉漉的……大塊物體，被糊在他的腰上。
魔王用手沾了一點，搓了搓，粘粘膩膩的。
耳邊響起一陣陌生的惱人的笑聲，應該是來自面前這群突然出現的人類幼體。尤其離他最近的那個，手中握著一個火把型的托，上面還沾著和他腰上的東西差不多的白色物體。
周五放學後的傍晚，被小學生用冰淇淋惡意攻擊的魔王並不知道這些身高還不夠他腿長的人類幼體的可怕——他們的可怕不僅僅在於他們自身的破壞力，而是一階段破壞行動結束後，往往還能召喚出更強力的隊友，比如他們的父母。
魔王不知道這些事，但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杜沫沫從咖啡店出來之後,看看時間,差不多快到晚飯點,該回去給那兩個魔族做飯了,於是順路買了兩本娛樂雜志,準備回寫字樓。
然而她才出了書店大門,還沒走到十字路口,突然感覺左腿邁不動了；好像被一團肉呼呼、熱撲撲的……小動物,抱住了腿？
杜沫沫低頭一看,才不是什麽小動物，抱著自己左腿的是個衣冠不整的小屁孩，看上去就三、四歲大，穿了身拖拖拉拉的大人的衣服，腦袋上扣了頂快罩住整張臉的鴨舌帽；不知道從哪沖出來，抱著她的腿不松手。
“怎、怎麽了”杜沫沫一時沒明白過來。
小屁孩似乎抽抽噎噎地在哭,並不回答。
杜沫沫稍稍用力地晃了幾下腿,對方紋絲不動,反而摟得更緊了。
好像有點麻煩,杜沫沫想。她並不是一個喜歡小孩子的人。原地張望了一圈,既沒發現丟了孩子的家長,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從哪兒跑出來的;杜沫沫只得彎下腰,又問一遍:“怎麽了,迷路了我帶你去找警察叔叔吧。”
話音剛落，那個肉呼呼的小團子馬上松開了她的腿,然後腳尖一踮,跳起來摟住了她的脖子。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足以點亮一幢大樓的聲控燈的哭聲。
杜沫沫整個人都懵了,連抹掉那小屁孩滴答在她脖子上臉上的眼淚鼻涕的意識都沒有。她抱著那個哭得震天響的娃娃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腦中空白一片。手裏有一個摟著她的脖子快哭斷氣的孩子,她什麽主意都想不出來了。更不妙的是,她突然覺得自己鼻子酸酸,眼睛熱熱，好像也快……
算了,跟你一起哭好了！哭到警察叔叔把我們倆一起帶走！
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之後，杜沫沫托了一把肉團子快要滑下去的屁股，一皺眉一張嘴，提起一口氣——
懷裏那個滿臉鼻涕眼淚的哭包的帽子掉了，露出一頭銀燦燦的白發。
☆、一時沖動的牛皮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不是演習這不是演習！今天開始恢覆更新節奏！周二至周日每晚八點更新！今晚二更！
“剛剛……好多人把我圍住……我……我……”魔王說到一半，又“嗚哇”地哭了起來。
杜沫沫覺得那份心理年齡測試的答案一點都不準——這個人，這個哭得一臉鼻涕口水的白毛肉包子，哪裏像是12歲了！
她好不容易從白發和紅眼中辨認出了魔王的長相——原本差點以為是他兒子來著——然而對方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抽噎噎地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杜沫沫只得抱著他，收拾起拖了一地的衣服，就近找了一間能帶孩子的小餐廳，給魔王陛下點了份兒童餐，暫時安撫了他的情緒。
“所以你把那些孩子怎麽了？讓他們的家長這麽生氣。”
“是他們先動手的！”魔王捏著肉拳頭敲了一下桌子，“老爹說過，以彼之道，還彼之身。我也去買了一份和他們一樣的冰——冰淇淋，然後塗到他們臉上，而已！”
如果交戰雙方都是小學生的話，這麽做好像不算什麽——可是其中一方在外形上已經能做小學生他叔了。
“然後他們就跑了……誰知道是去喊大人了！”魔王忿忿地說，一口吞下作為甜點的布丁，“懦夫！有什麽事就一對一解決啊！”
“好啦好啦，是他們不對，”杜沫沫把自己面前的布丁也推給魔王，“那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難道他們的家長裏有誰是魔族，對你用了什麽法術？”
魔王臉上一紅，低了頭不說話了。
當年的魔界有這樣一個傳說：老魔王的兒子怕人多，怕被圍著，被丟到人群裏的話，他一緊張就會變成……
三頭身的白毛肉包子連吃了五份兒童套餐，打了一個滿足的飽嗝。
“讓你看到丟臉的事了。”完全平靜下來之後，魔王繃著一張肉嘟嘟的臉說，同時周身燃起一團白光，好像水蒸汽一樣把他環繞起來。
杜沫沫只覺得眼前一茫，什麽都看不見了，然而白光散去之後，她立刻自覺自動地閉上眼轉開臉。
“你怎麽了？”魔王已經回到了正常狀態，英俊的（目測）22歲青年。
“快……把衣服穿上，”杜沫沫的嘴抿得和眼睛一樣緊，“不然我們……都要被趕出去啦……”
解除因為緊張而變身的狀態的魔王，一般情況下是衣不蔽體的——因為成人體型的衣服在三頭身的身材上並不合穿，所以得把掉下去的衣服，再一件件穿回來才行。
但杜沫沫關於被趕出去的擔心也是多餘的。因為附近的服務員和鄰桌帶孩子的媽媽們一時間被魔王刀切豆腐般線條分明的白嫩胸肌晃瞎了眼，等她們回過神來的時候，魔王已經飛快地披上了外套，只在拉了一半的拉鏈間露出一痕似有若無的事業線。
“……結賬。”不管從哪方面來講，此地都不宜久留，杜沫沫趕緊揮手招來了服務員，然後領著超齡兒童匆匆離開。
夜晚七點的街頭，夜風清涼，三兩作伴的行人閑適安然，沒有白天的匆忙，步子都邁得懶懶散散的，輕松恣意。杜沫沫帶著魔王緊趕慢趕地小跑了幾步，也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反正不著急，就當飯後散步一樣……踱回魔界去吧，杜沫沫想。
於是她和魔王一前一後地走，和無數小情侶、小家庭擦身而過。兩人的臉上身上被道旁的霓虹燈染得花花綠綠。路邊的音像店裏傳來舒緩而輕快的歌聲。
身後半步遠的人突然開口了。
“你剛剛……是不是差點也哭了？”
……這個人還在糾結這件事嗎！杜沫沫擰了眉頭轉過臉，看到魔王一臉真誠的樣子，似乎是真心求問。
“我……我是被你嚇到了啊……”杜沫沫說，“好好地在路上走著，突然沖出來個小孩抱大腿什麽的……”
“你是不是也很怕人多？”
“……是啊，那又怎麽樣！”杜沫沫停下腳步，原地向後轉，使勁一擡頭，“至少我知道而且也承認自己膽子小，並且在努力克服啊！”
“我不是膽子小才怕，”魔王說，“我是因為——”
“請問……你是瑪歐嗎？”
魔王身後突然有人發問。杜沫沫歪頭一看，是個年輕的姑娘，身邊挽著的大概是她的閨蜜。
魔王一怔，回過頭，看到對方一臉試探的微笑。
“真的是本人啊，我就說遠遠看到有點像，”年輕姑娘咧嘴笑了，露出尖尖的小白牙，“你給我簽個名吧！”說著她從背包裏掏出一個小本子，又摸出一支筆，一起遞給魔王。
簽……名？
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刻，魔王的藝人生涯中迎來了第一位找他簽名的粉絲。他終於也是“走在路上會被人認出來”的娛樂圈人士了。
杜沫沫覺得視線有些模糊，好像看到女兒出嫁的母親一樣，淚光瑩瑩。
“簽名？”魔王好像聽不明白似地重覆了一遍，“讓我給你簽名？”
“對呀，你不是瑪歐嗎？”姑娘笑嘻嘻地說，“我看到你的節目啦，沒想到就和我在一個城市啊。”
“對對對，就是他，”杜沫沫趕緊拉了一把魔王，“給你的粉絲簽名啊——用人類文字你懂的。”後半句小聲。
魔王在遞過來的小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寫下“瑪歐”兩個字，然後兩個姑娘向他道了謝，為他加了油，嘻嘻哈哈地走了。
杜沫沫十分開心，並決定回家後就給魔王加一堂書法課，不練別的，就練簽名。
“那兩個人……認識我。”她們走了很遠之後，魔王還沒從剛才的小插曲裏回過神。
“對，她們認識你。”杜沫沫說。
“她們說看到我的節目了。”
“對，她們看到你的節目了。”
魔王回過身看著杜沫沫，紅眼睛閃閃發亮。
“這是不是表示，我已經是明星了？”
“這個……還有一段距離，”杜沫沫說，連忙又補充了一句，“但你已經在起跑線上了！”
魔王慢慢慢慢地扯起嘴角，看著杜沫沫傻傻地笑了。杜沫沫從他紅茶色的瞳孔裏猜不出他在想什麽，但是也不自覺地跟著揚起眉彎了眼，笑。
魔王身後的巨幅電視幕墻跳轉了畫面，剛剛還是一段廣告片，突然變成了先前某個電視獎項的頒獎典禮。杜沫沫看到劉清曲在掌聲中站起身，鏡頭切到他正面的特寫，雖然笑容謙遜儒雅，但眉眼間還是掩不住的春風得意。他邁步走上領獎臺，從嘉賓手中接過金燦燦的獎杯，朝臺下點頭致意。
“原來是他，”魔王也轉過身看著電視幕墻，“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看到這一段。那時候，這裏的誰我都不認識……”
現在也只認識一個劉清曲而已。
“上次在小飯店裏遇到他，你真的感覺不到他是魔族嗎？”杜沫沫問。
魔王搖搖頭：“雖然他確實不太像一般的人類，但也沒有魔族的氣息……”
難道真的是看錯了？杜沫沫有點不自信了，明明就看到他肩膀上……
“如果我成為和他一樣的人，就能出現在這裏了。”魔王突然指著電視幕墻說。
“嗯……對。”
魔王不說話了，擡著頭看著屏幕上的劉清曲握著獎杯，站在領獎臺上微笑，然後發表獲獎感言。魔王的紅眼睛裏閃閃爍爍，映著很多東西。
杜沫沫想起在書房聽到他的自言自語。
“我的名字會讓所有人都知道。”
“那些人也會回來。”
“這裏才是他們的家。”
杜沫沫擡頭看著身邊的魔王，或者這個叫瑪歐的青年。他軀體裏的靈魂遠比他的外表要年幼得多，單純到簡單。杜沫沫猜想他大概覺得，那些流散在人間界的魔族，只要看到自己和父親一模一樣的臉，就會歡呼雀躍著回到魔界，把那些斷壁殘垣重新修建成能飄出飯香的屋子，燭臺再次點亮，噴泉湧出清水，大家還和以前一樣，笑笑鬧鬧地一起生活吧。
杜沫沫抓起魔王的手，不由分說地奔跑起來。
穿過人群，穿過街道，穿過車水馬龍的路口和暗影重重的小巷；杜沫沫拉著魔王一路奔向他們的寫字樓，爬上頂樓的天臺。月明星稀，夜風颯颯。地面上的人間燈火反而比夜空更閃爍迷離。
“人間界真是個奇怪的地方，”魔王翻身坐上了欄桿，夜風吹起他的頭發，露出飽滿的額頭，“白天的時候，天是亮的，地是暗的。到了晚上，天空暗了，地上卻亮起光來。”
杜沫沫踮了腳趴在欄桿上，望著下面不斷躍動的霓虹燈，劃破天際的激光鐳射，大廈樓體的巨幅廣告牌，還有相隔這麽遠，依然能清楚看到的電視幕墻。
“這裏，這裏，那裏，還有那裏，”杜沫沫伸出胳膊，四處揮舞，“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怎麽了？”魔王轉過頭問她。
杜沫沫撩開被風吹在臉上的頭發，擡起頭，挑起眉，沖魔王粲然一笑。
“這些，都是朕要為你打下的江山。”
黑眼睛和紅眼睛在夜幕中安靜地對視。
然後，又是一團霧茫茫的白光閃過，杜沫沫條件反射地閉上眼轉開臉——發現沒有什麽奇怪的動靜，她又慢慢睜開眼睛。
魔王不見了……？
剛剛還坐在欄桿上的長腿青年突然不見了，一眨眼就像消失在空氣裏。杜沫沫扒著欄桿朝下望望：該不會……是掉下去了吧？
“……嗯，那我就交給你了。”
身旁突然傳來一個細細小小的聲音。
杜沫沫轉過頭，朝邊上看去——還是什麽都沒有；她又低頭看看——
一個肉呼呼的白毛包子趴在一堆掉落在地的衣服裏，慌慌張張地用棉花糖似的胳膊扒拉著小圓肩上不斷滑落的外套。
另一個不為人知的魔界傳說：老魔王的兒子除了害怕和緊張，在極度害羞的時候，也會變成……
不過，“朕”是什麽意思？被夜色掩護著滿臉通紅的魔王學到了一個新詞。
☆、粉紅色的總裁
能俯瞰全城的高層寫字樓上，布局簡約而極富現代感的辦公室裏，毫無遮攔的巨大落地窗旁，林缶意興闌珊地托著腮，滑動鼠標，把頁面拉到最底下；無框眼鏡的鏡片上映出幾行字。
“這是最近剛冒出頭的一個新人，自己有個獨立的事務所，”邊上的秘書適時地開了口，“姓名資料一看就是假的，具體情況還沒查清——或者您覺得有沒有調查的必要？”
“清曲不是轉了他的微博嗎。”林缶往椅背上用力地一靠，寬大的真皮轉椅順勢轉了一圈，他正好能看到窗外幾百米之下微縮模型般的街景。
“說不定是他的朋友，就給他個面子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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